他气质儒雅,相貌生得清隽秀美。
那身高阶宫人的常服穿在他身上,却似哪家端方如玉的贵公子。
长得太过好看的人,秦栀见一次就能记住。
苏觉的干儿子——苏让。
年纪轻轻已升至从四品少监,主要在紫宸殿的前殿当差,日常管理宫廷事务,手中的权力非同一般。
秦栀与他打过两次交道,只觉为人谨慎细致,是个识得清大局、担得起重任的。
没想到会在私下行祭奠之事。
苏让已经尽可能找了偏僻的地方,金吾卫巡夜都巡不到这处……
铜炉里火光摇曳,照亮他有些尴尬的面庞,盯着秦栀的眼眸里,有猜忌、更有质疑。
秦栀率先开口:“我不会告发你的,都是人之常情。”
苏让未接话,警惕地注视了她一会儿,转而,将脚边的食盒打开,取出吃食在铜炉前布置起来。
看来刚到不久,就被秦栀撞个正着。
她记着苏觉的人情,对苏让有天然的好感。
深宫无情,为了祭奠逝去之人不惜触犯宫规,可见他重情义。
“你在祭奠那位惨死的小公公吗?”秦栀主动攀谈,“那日,你想找陛下求情,被苏公公拦下了。”
她也去求情了。
秦姑姑和秦娘子都是她,为一个称呼就要取人性命,实在过于荒唐!
裴敬棠不以为意:“就算朕现在收回成命也来不及了,不若你想开些,人都会死,早晚而已。”
秦栀坚持向他讨了口谕,匆匆赶去救人。
走出宫殿,苏觉和苏让在外面低声争执,说什么,不允许他去送死。
此刻联系起来,都明了了。
苏让神色平静地半蹲着,往炉火里面放纸钱,话音清淡:“今日是他的头七,他是被你害死的。”
秦栀怔忡得瞪大了眼:“你记恨我?”
苏让不语,摆出她不配攀附的倨傲模样。
秦栀登时窝火,收起善意,故意激恼他:“下旨的是陛下,你怎不恨陛下,是不敢么?”
这回换苏让愣住。
稍适,他失笑:“如此说来,今夜打你二十杖的小公公你也勿要记恨,毕竟他们是奉命行事。”
那她该记恨谁呢?
太后?
也不对,若裴敬棠能按规矩办事,做个克制有度的天子,她就不会挨那一顿板子。
想通关键,秦栀不气了,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:“如此说来,陛下真是个可恨之人。”
苏让手上动作一滞,难以置信地向她看过去。
淡青色的素缎披风将单薄瘦弱的女子包裹其中,几乎与周围的积雪相融。
她那张脸娇俏艳丽,不施粉黛也足矣叫人过目难忘。
侍奉在天子身边时缩头缩脑、唯唯诺诺,私底下却这般离经叛道。
通常,苏让想要仔细的识一个人,会先看对方的眼睛。
这位秦娘子的眼睛圆润饱满,黑白分明的眼珠灼灼生光,全是心思主见。
她有一副不轻易屈服的硬骨头,他不会看错。
“不怕死的人见多了,主动找死的,我还是头一回见。”苏让不加掩饰地冷笑,“戒尺和刑杖,傻子都知道如何选,你还不如傻子。”
行刑的时候他不在场,但那碗续命的参汤,是他亲手熬煮送去的。
苏让难得见阿爹如此大方,那可是孝庆帝御赐的千年人参!
秦栀走到铜炉前,忍着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痛,屈膝蹲下,捧了一捧香草投入火堆里,似是而非地说:“上巳节就要到了。”
“陛下身边的红人,也盼着那天在大同殿前与家人相聚?”苏让望着手里那只折得歪歪扭扭的银元宝,迟疑着没有放进去烧。
秦栀瞥了他一眼,缓缓道:“苏少监面相,多半会让人误是个好相与的。但往来之后就会发现,嘴上甚是刻薄。”
苏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。
秦栀拿过他手里的银元宝,拆开了,重新折成圆润形容,递还给他。
苏让犹豫一瞬,对她道了声‘谢’。
秦栀问:“你没有家人吗?”
她已经有十二年没见到祖母和阿娘了,思念之情一日塞过一日的浓郁。
深宫孤寂,宫外的家人就是念想。
苏让没有回答。
金银元宝、香草纸钱都烧完了,他把早已凉透的吃食原封不动收回食盒里,起身拎起。
秦栀还蹲在原处,像只出来玩雪,被冻得无法动弹的狸奴,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好奇地望着自己。
明明才挨了二十杖,当真不长教训?
他奉劝道:“上巳节那天,最好不要去大同殿。”
“为何?那日宫里会发生什么事吗?”秦栀想要站起来,稍一动,后背剧痛难耐,竟是将她拽得一屁股坐到雪地上。
苏让已经走远了,口吻笃定:“无事发生,但你是见不到你家人的。”
这话针对之意明显。
秦栀疑惑猜测,难道他为了帮友人报复,会在上巳节那天阻挠她去见家人?
可他只是从四品少监,没那么大的职权。
在这座华而不实的囚笼里,能够左右自己命运的只有一人。
想起裴敬棠欲念未泄,被她几番搅扰得当众暴怒,君王仪态尽失……秦栀悔不当初。
“早知道就少喊几声了。”
……
赶在卯时前,秦栀回宫室换了身衣裳,将自己收拾整理一番,照例去寝殿等候差遣。
苏让那句话让她心中忐忑,别的都不担心,就怕裴敬棠不让她在上巳节见家人。
于是进殿之前,秦栀暗暗告诫自己这两日千万要好好表现,莫惹他不快。
没想到裴敬棠一个时辰前就起了。
当差李顺公公与她说,早上宫门一开,诸位大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,在路上已经为立后一事吵得不可开交,今日非要有个决断。
一时半会儿,裴敬棠是走不开的。
秦栀着实松一口气。
延英殿在争论立谁为后,她不能过去当靶子,更不敢回自个儿的住所休息,裴敬棠回来看不到她,不知道要如何刁难。
待宫人们将寝殿扫洒完毕,秦栀抱来蒲垫放到更衣室的一角,靠着休息。
昨夜的炭火还未烧尽,融融暖意包围着她,很快就熟睡过去了。
巳时中,裴敬棠对付了那帮老家伙,正打算寻秦栀来算一算昨晚她在寝殿外大喊大叫的账。
走进殿中,长眸向内扫去,不起眼的角落里,女子靠着帷帐,睡得香甜。